光緒初年,譚毅武出生于重慶開縣(今開州)一個殷實的家庭。
少時的譚毅武,聰明機智,勇武過人。戊戌變化失敗后,他和開縣許多有志青年一道,赴省上京,投考各級學堂,最終和本縣的潘大道(1926年段祺瑞屠殺學生的“3·18”慘案發(fā)生后,潘受學生委托擔任律師)等,東度日本留學并加入同盟會。
辛亥革命后,他先后擔任中江、富順等地縣長。擔任中江縣長期間,主持編寫了《中江縣志》。到富順做縣長時,已年近花甲,此時正是全民抗戰(zhàn)時期,譚毅武雖不能親臨抗戰(zhàn)一線,但沒有忘記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”的古訓。他一面恪盡職守,把富順治理得井井有條,一面組建縣防護團,為抗戰(zhàn)前線輸送“川軍”。
譚毅武的作為,引起了四川軍政當局的關(guān)注。此時,他們正被開江的匪患搞得焦頭爛額,急于物色一個既能文能武又富有經(jīng)驗勇于擔當?shù)膶⒉牛介_江平息匪患,最終,他們選擇了譚毅武。
譚毅武是在1938年7月,帶著幕僚到達開江的。開始一段時間,他除了晨起練練猴拳,多數(shù)時間待在縣衙門查閱檔案等相關(guān)資料。他吃驚地發(fā)現(xiàn),開江自民國以來,匪患不斷。
他開始將自己裝扮成老農(nóng),揣上葉子煙,往茶館里走。
上個世紀30年代后期的開江城,雖不及普安繁華,但西街的茶館還是一家緊挨著一家,譚毅武徑直走進了月月茶館。這是一家店面闊大陳設(shè)一般的茶館,眾多的茶客,筍子似地擠滿了各個角落,他們或三四個一堆,或五六個一桌,聚在一起,一邊抽著葉子煙,一邊閑談。譚毅武瞅準一個空位,一屁股坐下來。他大方地掏出裹好的葉子煙,一一散給同桌,而后給自己點上。
茶客們吧唧著葉子煙,開始漫無邊際的扯閑談,譚毅武只是靜靜地聽,去茶館的次數(shù)多了,與茶客熟悉了,譚毅武也開始吹牛。他南海北地神侃,聽得茶客們一驚一乍。時間一久,他似乎成了擺閑談的主角。此時,他便將閑談往土匪方向引,茶客們哪里沉得住氣?他們競相說起開江土匪來。
“你說那些土匪算什么,普安場的鄧賀殃才是個厲害角色。”一天,一個老年茶客打斷譚毅武的神侃,說起外號叫雞腳神的鄧賀殃如何善于偷雞,只要他往雞圈邊一站,雞們像中了邪,不動又不叫,他迅速出手,抓住脖子一擰,裝進布袋子就走。又說他如何青天白日抓起殺豬刀,闖進普安南街一老太婆家搶銀元……
“你那個雞腳神算老幾?顏老三才是真正的老大。”老年茶客還沒說完,另一個年輕茶客阻止了他。“是啊,是啊!”同桌的茶客們齊聲附和。年輕茶客得到鼓動,開始說起顏老三如何將土匪們組織起來,定期在普安場召開土匪大會,分配搶劫路線,下達交贓任務(wù);顏老三如何打傷致殘甚至秘密處死那些完不成任務(wù)的土匪,說土匪們?yōu)榱税l(fā)財、保命,又如何變本加厲地搶劫、綁票、撕票……譚毅武聽得頭皮陣陣發(fā)麻。
“顏老三是何人?”譚毅武趁了年輕茶客說話的間歇,把嘴附在近旁茶客的耳邊悄聲問。“顏老三都不曉得?就是普安的顏昌潤,開江的大土匪,當過兵,使雙槍,背后又站著個顏師長。”“哦。”譚毅武似有所悟地點著頭。“老兄,你不曉得,他把普安害苦了。因為有他撐腰,土匪大白天也出來搶劫,當?shù)匕傩諡槊庠鈸尳伲坏貌辉谏缴洗钇鸲鄠€竹棚,輪流派人把守,俗稱守號棚。一旦看見土匪出來,守棚者便嗚嗚嗚地吹起竹筒來。村民們聽到竹筒聲,便將家里值錢的金銀藏起來,但最終還是逃不了一搶。更糟糕的是,他把普安場變成了土匪窩子,街上及周邊的年輕人都以當土匪為榮。”近旁的茶客顯然把譚毅武當成了朋友,他熱心地低語著,譚毅武卻越聽眉頭越緊鎖。
此后,譚毅武又去過縣城多家茶館。通過一個月的摸排,他發(fā)現(xiàn),開江匪患的嚴重,超出想像,尤其是在反復排查后,確認顏昌潤為土匪總頭目,而背后又站著顏德基后,譚毅武陷入了沉思。雖然他不太相信,顏德基會縱容自己的土匪侄兒,然而,那些茶客、酒徒們的話,那些街頭巷尾的議論,難道是空穴來風?如果到時顏德基橫插一杠,如果對顏昌潤網(wǎng)開一面,如果……太多的如果,讓譚毅武的腦袋里就像塞了一團爛麻。
思前想后中,譚毅武還是決定先去拜望顏德基。
這天,他帶著幕僚騎著馬,往仙人巖顏德基老家方向走。
此刻,剛從普安場回來的顏德基,正滿臉慍色地坐在院壩的樹蔭下,吸著旱煙。從朋友處得知,就在幾天前,顏昌潤又組織實施了一次綁架,并殘忍地槍殺了兩個搶劫不力的小頭目。面對警察圍剿,他公然叫囂,要把警察往死里打,打死了有人撐,這不是明擺著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?他真后悔當初教他練功,送他當兵。
顏德基的悶煙還沒抽完,管家慌里慌張地跑過來,說有縣長求見,跟著將譚毅武的名片遞過來。顏德基一見名片,吃了一驚,作為地方上的頭面人物,過去也曾有縣長見他,但多是帶信叫他去縣衙門,而今新縣長到任不久即來訪,莫非……他想起朋友的話,心里就像掛了十五個吊桶。他放下長煙管站起身,匆忙往院門口走。
顏德基將譚毅武迎進院子,一陣寒暄后,兩個人在會客室里閑聊起來。他們從早年留學日本參加同盟會,說到辛亥革命,說到二次革命,說到護國戰(zhàn)爭;由腐朽的滿清說到袁世凱,說到軍閥混戰(zhàn),說到當前全國抗戰(zhàn)的時局……幾經(jīng)輾轉(zhuǎn),譚毅武終于將話題繞到眼下開江的匪患。就在此時,他一聲長嘆,也不看顏德基的臉色,只把這一個多月來了解到的開江匪情,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盤托出。“開江的百姓苦??!”末了,譚毅武一聲嘆息。
顏德基沒想到堂堂一縣之長,為了摸清匪情,居然化妝成一介草民,深入茶樓酒肆,他更沒想到,面對百姓的苦難,譚毅武竟然有如此悲天憫人的情懷。雖然老縣長沒有點顏昌潤的名,然而,那一樁樁、一件件駭人聽聞的搶掠、綁架、殘殺,顏昌潤哪里脫得了干系?他只覺得老縣長的話,就像一根鞭子,抽打著他那顆已經(jīng)有些麻木的心;又像一柄鋒利的匕首,扎在他身上。
他嚯地站起身,“譚縣長,顏某雖不才,但起碼的良知還在,做人的底線還在……”顏德基在慷慨陳詞中,把小時如何接濟顏昌潤,現(xiàn)在又如何規(guī)勸顏昌潤,以致與他反目成仇的事,一一道來。“譚縣長,你偌大一把年紀來開江剿匪,是造福開江百姓的大好事,我顏某人決不拖你的后腿。對那些十惡不赦的,該殺的殺,該關(guān)的關(guān),絕不能手軟!”顏德基凜然陳詞。
譚毅武聽到顏德基如此說,也站起身,緊緊握住對方的手,“顏師長,有你這些話,我放心了。譚某不才,還望多多賜教。”譚毅武說完,深深一鞠躬。
盡管事先沒有聲張,但譚毅武拜訪顏德基的消息,還是很快被嘍啰傳給了顏昌潤。顏昌潤得到消息,內(nèi)心忐忑,他清楚,譚毅武一定是去搬救兵的,而與自己反目的叔父決不會幫自己。那些天,他成天把自己關(guān)在屋里,大門不出,二門不邁,靜觀時局。其實,自譚毅武到開江后,他一直關(guān)注著譚毅武的行蹤,他早就探聽到,這個老家伙不但功夫了得,而且極有謀略,他害怕一不小心,栽到對方手上。
顏昌潤在惴惴不安中挨過了漫長的半個月。這天,一個嘍啰跑來告訴他,他已被委任為縣國民自衛(wèi)總隊總隊長。顏昌潤聽了,一爪抓住嘍啰的肩膀,眼睛瞪得溜圓,“你說的可是真的?”“真的,一點不假。”嘍啰連連點頭。就在顏昌潤松手之際,又一個嘍啰跑來告訴他,他真被委任成了縣國民自衛(wèi)總隊總隊長,公告都貼在縣衙門前了,無數(shù)的民眾正圍在那里看熱鬧,他們?nèi)贾淞R譚毅武官官相衛(wèi)呢。嘍啰說得有鼻子有眼,顏昌潤聽得心花怒放。“哈哈!”“哈哈!”他突然打起了哈哈。他想,叔父到底是叔父!
顏昌潤落實完委任狀后,先前的忐忑變得無影無蹤。在他看來,譚毅武與先前那些縣官沒什么兩樣,都是些欺軟怕硬的貨色,有了這樣的想法,以前的顧慮,便統(tǒng)統(tǒng)拋向了爪哇國,他又開始了瘋狂搶掠。
其實,就在委任狀下達不久,譚毅武已一步步收緊繩索。他先是暗地聯(lián)合達縣、宣漢、萬縣的駐軍及保安部隊,配合開江保安部隊,剿滅了盤踞在開江靈巖黑天池一帶的土匪;接著又在永興柳家坪一帶擊斃大量土匪。盡管那些匪首,名氣遠不及顏昌潤響亮,但他們接二連三被擊斃,還是給顏昌潤以極大震攝,他又龜縮起來。
譚毅武不愧是捕獵高手,就在顏昌潤潛伏起來之際,他也按兵不動,以此造成他只打擊那些小頭目,而對顏昌潤會網(wǎng)開一面的假象。至此,顏昌潤更加堅信自己先前的判斷,譚毅武就是一只紙老虎,沒有膽量動自己。基于這樣的想法,他又變得忘乎所以。
就在顏昌潤得意忘形之際,譚毅武已悄然收網(wǎng)。
那是1938年臘月。這天,從晨早開始,北風便呼呼地刮個不停,跟著,天空飄起了小雪,持續(xù)多日的陰冷,因為下雪越發(fā)顯得寒冷。天寒地凍中,人們幾乎都窩在家里烤火,整個開江城一派冷清。譚毅武卻沒有閑著,他和幕僚一番周密部署后,派出保安隊長,騎著白馬,前往普安場,迎接顏昌潤到縣衙門就任國民自衛(wèi)總隊總隊長。
此時,顏昌潤正窩在普安場的據(jù)點,一邊和嘍啰們烤著炭火,吃肉喝酒,一邊開著粗野的玩笑,密謀著找個地方大干一場,弄一些過年銀子。
顏昌潤聽說縣保安隊長親自騎馬來接自己去上任,高興得都忘記了自己是誰,他迅速丟下酒杯,一番收拾打扮后,不顧親信們勸阻,帶著兩個貼身護衛(wèi)騎著馬,得意洋洋地往縣城方向走。
顏昌潤這一走,再也沒能回來。這個作惡多端的大土匪,剛剛走進縣衙門,即被譚毅武布置好的衛(wèi)士,抓個正著。
不久,省里下達死刑令。足智多謀的譚毅武,深知顏昌潤嘍啰眾多,這些窮兇極惡的土匪,極有可能鋌而走險。為避免劫法場,他采取聲東擊西的辦法,先放出風聲說刑場設(shè)于北大操場,及至將顏昌潤押于路途,卻轉(zhuǎn)向西,最后在小西橋處執(zhí)行槍決。
隨著顏昌潤被槍斃,開江的土匪,或躲藏,或逃亡。譚毅武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,他乘勝追擊,開江的土匪遭至毀滅性打擊,匪患得到平息。